「從明天起,做一個幸福的人,喂馬、劈柴,周遊世界……我只願面朝大海,春暖花開。」
1989年1月,海子寫下了《面朝大海,春暖花開》,可是就在那年三月,真正的春暖花開,他卻在冰冷的軌道上,結束了短暫的一生。
此後,每到春天,十個海子就一起復活,在明媚的春光裡,重新將天空打掃干凈,歸還給素不相識的陌生人。
01
1964年3月24日,安徽省懷寧縣的查灣村,海子降生,父母都是農民,海子是農民的兒子。
父母給他取名海生,希望他一生吉利。
但是命運並沒有給他很長的一生,而只是給了海子短短的25年。
天空的陽光,每一秒都是永恆,每一天都是一個輪回,詩人的歲月,永恆也只在瞬間,就是那瞬間,他了解了世界所有的美好和殘酷。
4歲的時候,海子在「毛語錄背誦比賽」中成功打敗眾多老中青,拿下了第一名,當時的他一口氣連背48條,且無一錯處,成為了遠近聞名的神童。
歷史上所有的神童,如果最終沒有泯然眾人,都會有特別的經歷。
駱賓王童年詠鵝,震驚眾人,卻一生悲苦。
阮籍少年多才,也是一生「荒唐」。
海子也是,他聰慧,可是也過早地看到了人世的殘酷,看到了世態的渾濁。
海子的聰明並沒有像《傷仲永》中的仲永一樣,泯然眾人,15歲,海子考上了北大,且超過錄取分數線80多分,全縣第一,學的是法律。
海子第一次離開故鄉,懷著詩意的嚮往,懷著遠方的憧憬,他離開了故鄉的土地。
他想有詩、有趣、有遠方,可是遠方,帶給他的還有一無所有的「黑夜」,還有掃不幹凈的「天空」!
02
那時候的北大,是真理的搖籃,海子在那裡,看到真理和自由,看到了哲學、詩歌。
他在給家裡寄去的信件裡寫著:
「北大是所名不虛傳的大學,我在這裡生活、學習得很愉快。」
可是海子畢竟是年輕了,和周圍那些同學不一樣。
在時代中,他像一張白紙,而周圍的人則已經有了豐富的經歷。
和周圍的人比起來,海子是單純的,這種單純和周圍是不一樣的。
海子還是內向的,不善交際,讓他很難融入周圍那種環境。
就是這種格格不入的狀態,讓海子漸漸遠離了人群,從白天走進了黑夜。
「黑夜一無所有,為何給我安慰?」
他渴望理解和交流,然而,時代又怎會優待誰呢?命運不過就是換種方式繼續折磨人罷了,不理解有不理解的苦,不交流有不交流的苦,可是交流呢?那種流俗的世態,難道就能讓人變得更好嗎?
今天我們讀海子,能覺察到詩人詩中的那種純凈,有時候不得不說,詩人之所以是詩人,就是因為他洞察了時代的真相,自身不能接受這種真相,苦悶發而為詩,屈原是這樣,尼採是這樣,李白也是這樣,海子也是這樣。
海子喜歡荷爾德林,而荷爾德林一生都沒能融入時代,帶著他的真誠,和那個骯臟的時代苦苦鬥爭。
03
畢業之後,海子和所有80年代的人一樣,接受分配。
他被分配到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工作。
當時中國政法大學要在昌平建新校區,海子被分到這裡,離縣城60里,比較偏僻荒涼。
海子在這裡,沒有電視,沒有收音機,不會唱歌,不會跳舞,也不會騎腳踏車。
詩歌《在昌平的孤獨》中說:
孤獨是一隻魚筐
是魚筐中的泉水
放在泉水中
……
拉到岸上還是一隻魚筐
孤獨不可言說
詩人是孤獨的,孤獨是浩瀚的,詩人的孤獨,很難被世界理解,而世界的喧鬧,也進不了詩人的生活。
孤獨是生命的底色,愛情卻是孤獨的慰藉,1984年,海子在中國政法大學擔任「美學課」教師。
此時的海子已經是小有名氣的詩人。
海子的課講得天馬行空,經常脫離「美學」
大談「詩學」。有一次他在課堂上問學生喜歡哪些詩人,答案千姿百態:從國外的泰戈爾、聶魯達、惠特曼到國內的徐志摩、卞之琳、賀敬之等等。
但一位娃娃臉女生站起來說:「我喜歡海子」——這就是王波婉。
愛情就這麼突如其來,從此,校園後面軍都山的樹林、果園裡的葡萄架以及昌平城外的大水渠,都是他們談情說愛的最佳去處。
這期間的波婉不僅成為海子的甜蜜歸依,還是他詩歌意向的主體——《中午》、《肉體》、《春天》、《九盞燈》等等,裡面都有波婉的清晰身影。
1985年暑假,海子帶波婉到兩百多公裡外的北戴河旅遊,他不顧旅館「男女同居一室必須出示結婚證」的規定,半夜三更偷偷摸進波婉房間。
海子寫下了很多愛情詩歌!
《夏天》:
你來人間一趟
你要看看太陽
和你的心上人
一起走在街上
《歷史》
公元前我們太小
公元後我們又太老
沒有誰見過
那一次真正美麗的微笑
愛情是生命的永恆,有時候也是短暫的綻放,1986年和王波婉分手後,海子說:
「在這十月的最後一夜,我從此不再寫你」。
04
海子和王波婉分手,其原因是家庭和社會的原因。
海子沈迷於詩歌,而不管當時還是現在,詩歌都是換不來錢的東西。
愛情既然拯救不了生命,那就只剩下詩歌了!
海子說:
我一生有三次受難,流浪、愛情、生存。
我一生有三次幸福:詩歌、王位、太陽。
愛情是受難,和生存聯繫在一起的時候,愛情也許是災難,讓人生,讓人死。
詩歌卻可以讓人得到拯救,讓心靈重獲自由。
可是,這個時代,詩歌在金錢面前,詩歌在商業面前,似乎真的只是一件極為私人的東西,一旦有人想要將他拿出來換錢換酒喝,必然會碰到一鼻子灰。
有一次,海子到昌平的一家酒館對老闆說:我可以給你朗誦一首詩,你能給我酒喝嗎?
老闆說:我可以給你酒喝,但你不要朗誦你的詩了。
看,這就是詩人的處境。
可是,海子沒法做到和這個世界一樣,即便他知道如果他偏向這個世界一點,人生就會好很多。就像屈原、就像陶淵明,如果他們偏向世俗一點,人生可能就是另外一種樣子。
堅持詩歌,哪怕山高路遠,這就是海子!
要有最樸素的生活和最遙遠的夢想
即使明天天寒地凍
山高水遠,路遠馬亡
——《楓》
05
純粹的詩人都是純真和傻並存的,因為純真,所以接受不了虛偽,因為傻,所以不願意改變。
在《以夢為馬》裡面:
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
和物質的短暫情人
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
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
這是現實,也是夢想。
既有最崇高的精神追求,也有最現實的現實——烈士和小丑和詩人行走在同一條路上。
海子還說:
面對大河我無限慚愧
我年華虛度 空有一身疲倦
可他還是那麼年輕啊!
海子生前幾年,幾乎將大多數的精力都留給了詩歌,在去世前的7年時間裡,他給世人留下了將近200萬字的作品。
太陽是我的名字
太陽是我的一生
太陽的山頂埋葬 詩歌的屍體——千年王國和我
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「馬」的龍——我必將失敗
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
1889年1月,海子寫下了《面朝大海,春暖花開》:
從明天起,做一個幸福的人
喂馬、劈柴,周遊世界
從明天起,關心糧食和蔬菜
我有一所房子,面朝大海,春暖花開
兩個月後,在山海關,海子臥軌自盡,生命永遠留在了25歲!
海子自盡後幾年,1993年,詩人顧城,在新西蘭自盡。
如果死亡是另一個詩人,那麼今天,可能他們都在世界的某個角落,讀詩、寫字,和這個熙熙攘攘的世界,重新打交道。
06
今天,越來越多的人閱讀海子,為海子感動。
為什麼呢?
答案可能就是赫爾德林那句:
人生充滿勞績,但還是應詩意地棲居。
就是這句話,人們雖然為生活忙忙碌碌,匆匆忙忙,沒有時間去選擇詩和遠方。可是當他們讀到某句詩,想到某個人的時候,詩和遠方的光芒就從忙碌的縫隙中照進生活。
正如海子詩裡說的: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。
營營役役的生活,生存、流浪,這些都是生命不可避免的苦難,然而,我們還有陽光,還有遠方無限的嚮往。
然而,人生總是:得到的尚未得到,該失去的早已失去。
詩人西川說過,海子的前半生追求的是詩歌藝術,而後來則轉變成了行為藝術。
也許在讀海子的時候,我們會想到這樣一個問題,如果海子不曾死亡,那麼現在該是何種光景?
可是,當你讀著海子的詩的時候,海子不是一直都在嗎。
最後,以海子的詩歌《 春天,十個海子》結尾:
春天,十個海子全都復活
在光明的景色中
嘲笑這一野蠻而悲傷的海子
你這麼長久地沈睡到底是為了什麼?
春天,十個海子低低地怒吼
圍著你和我跳舞、唱歌
扯亂你的黑頭髮,騎上你飛奔而去,
塵土飛揚你被劈開的疼痛在大地彌漫在春天,
野蠻而復仇的海子
就剩這一個,最後一個
這是黑夜的兒子,沈浸於冬天,傾心死亡
不能自拔,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
那裡的穀物高高堆起,遮住了窗子
它們一半而於一家六口人的嘴,吃和胃
一半用於農業,他們自己繁殖
大風從東吹到西,從北刮到南,
無視黑夜和黎明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
陌生人,願你的生活有詩、有趣、有遠方,願你的生活有你希望的一切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