窮,在現代社會,是個不受歡迎的詞。大眾奮鬥的社會意義,就是要把它擠出《新華字典》。絕對意義的窮,是很可怕的,它擠壓一個人生存和命運的空間。
而在溫飽滿足的年代,窮,往往又成為一個相對的概念。
比如說我,也正在趕往“小康”的路上,而一旦想到奢侈品,“窮”的陰影當即縈繞心頭,內心會產生痛苦。前不久,我跟兒子說,你老爸準備買車啦!兒子說,是啊,是啊,你買一副中國象棋,就擁有兩部“車”啦。新新人類說話喜歡帶刺兒,不過往往能一矢中的。我跟兒子說,兒子,你在這個問題上諷刺我,我真有點難過。
人總在向上攀比中感到自己窮。李嘉誠雖富,想到比爾·蓋茨,他會感到自己窮。比爾·蓋茨富,讓他造幾艘航母或者航天飛機,他也會覺得自己不夠富。相對意義的“窮”,是帝王般開疆拓土的雄心與國界限定性的矛盾,是自我的內心慾望結出的青葡萄。
與“窮”相對的是“富”。在一個倡導創富的時代,窮,是我們每個人需要去擺脫的繮繩和枷鎖。其實,這種意識和倡導本身,就是一種發展和進步。我爸那個時代,美女都愛嫁貧農。我爸一輩子,忌諱“富”字猶如瘌痢頭忌諱“光”字。他出身富農家庭,沒有享受到富的待遇,卻要承受富的壓迫。因為這個從沒讓他得到過實惠的“富”字,他在單位不能入黨和提幹,只能回家喝悶酒。他在口頭上兇猛地討伐“富”,是想擺脫富的陰影;在那些求一根劣質香菸而不可多得的日子裡,他又明白自己很窮,心裡又巴望能真的富一點。這是一種無奈的窮而酸。
處在“窮”的狀態,內心有一種煎熬,窮,並不是一種美好的感覺,也未必能與美德掛鉤。但並不可怕,日子總能對付,西哲羅素先生說,窮最可怕的後果,是讓窮扭曲了自己的思維。
在一個倡導創富的時代,如何面對自己的“窮”。這是一個問題。其實,羅素先生給我們提了個醒。慾望一天天累積,一天天得不到滿足,因而產生憋屈,產生怒火。所謂窮而不酸,是說要求消除因窮產生的怨憤。置身於“窮”,首先要有耐心,其次要心平氣和。
買不起車,不用小刀劃豪車上的油漆;住不起別墅,見了別墅,不要祝願小偷出入其間;見富人打個飽嗝,不去想像那一桌子生猛海鮮;見了富人的腳後跟,也不慫恿小狗去追逐。
當我步行去上班時,想到了散步的種種好處,但同時又意識到,如果用散步的種種好處去抵擋車的誘惑,這又是一種酸。窮和富既對立也轉化,窮需要思變。今後,我會像田鼠一樣時時聳起耳朵,像貓頭鷹一樣睜開夜的眼睛,找準時機,向“窮”宣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