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原先中了“君子遠庖廚”這句老話的毒,不肯讓我的兩個兒子踏入廚房半步,結果呢,他們十六歲負笈海外時,吃盡苦頭。午夜夢迴,想起媽媽做的美味佳餚,淚水與口水一起飆。
精湛的廚藝能讓人擁有一個富足的人生,而熱愛美食的人,往往是快樂的人。
所以,女兒出世後,我吸取前兩回的教訓,“處心積慮”地要把廚藝傳授給她。
有人問我:“什麼年齡才是最恰當的受訓期?”
我豎起一根手指。
對方驚問:“一歲?”
“不!”我斬釘截鐵地答道,“一個月——嬰兒滿月以後,便開始訓練。”
對方以為我胡言亂語,便一笑置之。
然而,這是千真萬確的呀!
女兒滿月後,每回烹飪,我便把她抱進廚房,放在遠離爐火的地方。她舒舒服服地躺在搖籃裡,我快快樂樂地在爐子前揮動鏟子。
蒸、炸、煮、炒、燜、燉、燴之後,一股股食物的香味,化成一縷縷輕輕的風,飄進嬰兒的鼻子,鑽進嬰兒的被子中,嬰兒胖胖的身體都浸在甜、咸、酸、苦、辣的五味雜陳裡。
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,嬰兒對美食敏銳的嗅覺就在此刻形成了,嬰兒對美食的慾望也在此時萌發了。
因為深深了解“身教勝於言傳”的道理,在女兒成長的過程中,我一直讓她近在身邊,不著痕跡地啟發她對烹飪的興趣。
我不是一茶匙鹽、兩茶匙糖、三大匙酒、四大匙油地教她,我清清楚楚地知道,一板一眼的教學方式有許多時候會帶來反效果。
我和她一起做,把笑聲嵌進食物裡,把樂趣鑲入烹飪中,給她一生一世的快樂記憶。
老天沒有辜負我的苦心。
可君十八歲負笈英倫之前,一進廚房,十根手指便像水裡的魚一樣。魚在水中舞出無限的婀娜,她呢,以食物拼出無數華美的“圖案”。
到倫敦不久,她和兩位朋友在郊區合租了一所房子。
每個星期天早上,農夫會到附近的空地擺賣新鮮肉類和有機蔬菜,價格比超市的貴上好幾倍,但是,女兒卻覺得物有所值。
她在電郵裡如此寫道:“蔬菜,就好像是剛剛從泥地裡拔出來的,拿在手上,蔬菜的綠,彷彿便流滿了手掌。
媽媽,您常常說,肉類如果新鮮,叫它一聲,它也會應。現在,買了一公斤五花肉,我叫了一聲,它果真就應了……”
讀到這裡,我“哈哈哈”地笑出聲來。為了增添生活情趣,孩子小時,我經常“胡說八道”地娛樂他們;現在,孩子大了,居然懂得以同樣的方式“投桃報李”!
可君返回新加坡度假的次日,便迫不及待地上超市,買齊東西,大展身手。
她設計的兩道菜餚是西式豬肉丸和蒜香西蘭花;甜品呢,是烘烤小脆餅。
母女角色互換。她全情投入、滿心陶醉地煮;我呢,氣定神閒地袖手旁觀。
她烹飪不用量匙,全憑感覺,天馬行空地揮灑自如。兩道菜餚都很美味,最大的特色是味道變化多端,不是開門見山的那種平坦、平直、平淡;它迂迴曲折而又峰迴路轉。
我注意到她善用檸檬皮和檸檬汁——檸檬搶味,有先聲奪人的霸氣,把它加入摻了乳酪碎的豬肉丸裡,便恰到好處地驅除了味道的滯膩,並且巧妙地形成了豐富的層次感。
至於在烘烤得有點焦脆的西蘭花上面放入檸檬皮和檸檬汁,卻像是一篇佈局嚴謹的“微型小說”,令人有“意在言外”的驚喜。
味道確實不錯,可我嫌工序過於繁雜。然而,她卻好整以暇地回應:“媽媽,工序多才出精品嘛!”
餐後,她說:“等著我的甜品上桌呀!”
她把桌上堆著的諸多原料“東拼西揍”地攪在一塊兒,好像沒多大工夫,就變出幾盤又酥又香又薄又脆的小餅乾。我一塊接一塊地吃,一連吃了十二塊,撐得雙眼鼓如金魚。
可君得意揚揚地說:“每回客人來,我便烤這餅乾,大家都讚不絕口呢!我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,喚作’風入口’,因為它就像一股香香的風,輕悠悠地飄進客人的口裡!”說這話時,她的眸子溢滿了蜜糖般的甜意。
我這個懂得廚藝又熱愛烹飪的女兒,在陌生的異鄉里,把日子過得像童話一樣快樂。